《快餐店速写》系列小小说:《书法家孟先生》其一

《书法家孟先生》（其一）

        上规模的饭店，吃饭喝酒总躲在包厢里，隐蔽点儿呢。来＂筷子乐＂的大多是下层人，像鲁迅先生说的＂打短帮＂的。这里敞开式，是所谓＂孔夫子在此，百无禁忌＂的。

        有一个人比我更常客，礼拜六、礼拜天中晚餐都在这里吃。美女老板叫他孟先生，是个书法家。他穿唐装或者茶服，深灰或者浅兰，却不是网上买的那种绣着龙或是福字的，而是裁缝师傅定做的。那衣服显出一种＂土＂气，却反而特别的＂雅＂。衣服宽宽松松的，便有了飘逸风度。他剃的是小平头，戴一副黑色圆框眼镜，目光详和，举止儒雅，很有些民国范儿。与现今一些留长发，蓄胡子的艺术家大不相同。说他是书法家还不如说他是学者。

        孟先生来了，女老板都会亲自给他打菜。舀肉自然是精多肥少，如若吃鱼，那肯定挑一片最大的。这使我常常心里酸溜溜的。

        孟先生坐下来，正好我的对面。他谦谦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瓶酒来。我一看那瓶吓了一跳，竟然是三两装的洋酒＂人头马＂。＂嗬嗬＂，快餐店里喝洋酒有点不般配吧！他看出我的惊诧，连忙解释：＂旧瓶、旧瓶，里面装的是土酒，老家自酿的土谷烧。怎样？你也来点！＂我拱拱手，表示谢意。

        孟先生衣袖宽大且长，往往遮了半只手，只露出纤纤手指。那手指细长白晳，指甲缝隙间残留的墨渍还未洗尽。这难道是书法家的标志？他喝酒不用杯子，直接拿瓶子抿一口然后夹菜，再就是和饭。三样东西轮番进行。桌上的餐巾纸，他只抽出一张，认认真真折了兩折，方方正正放在一旁，不时拿着在嘴角搭上几搭，仍旧放回原处，一付温、良、恭、俭、让的样子。

        孟先生告诉我，他出生书香门第，论辈份还是亚圣孟子七十二代孙哩。因没考上大学，只能自谋生路，幸有家传，写得一手毛笔字，于是进城办了个书法培训班。实在谈不上是书法家，稻粱谋而已。

       ＂孟先生，孟大师＂美女老板边喊边过来了。孟先生连忙摆手说，＂不要这般称呼，叫我老孟好了。＂美女老板嘻嘻一笑，说：＂那我叫你孟大哥。孟大一一哥，我想求你的墨宝，给我店里写点字，好让小店蓬壁生辉啊！＂顺手塞给孟先生两包大中华，不迭连声说：＂容当后谢，容当后谢！＂女老板还挺文绉绉的呢。

        孟先生一边说，＂效劳效劳＂，一边将一包烟递给了我。我哪里肯收，拱手告辞。于是孟先生起身与我握手。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柔如蚕丝，软若锦缎，分明是一双女儿手嘛。写出字来或恐会是女儿姿态吧！

        我因事出差了一个月，待回到小城，快餐店已变了模样。门上悬一块红樟木匾额，刻着＂筷之乐＂三字，那个＂子＂字改成＂之＂字了。字用金粉填描，甚为醒目。门两旁是付对联，也用红樟木制就。字句填了绿漆，显得古色古香。联曰：

        筷子乐，见筷焉能心不快？

        乐之快，行乐毕竟筷为先。

        联语虽不甚工，语意却堪可玩味。我是万万想不出来的。再看那字，古拙有秦汉味，雅淡见隐士风。真非等闲之辈啊！

        进店，美女老板就迎了上来。她告诉我，孟先生北漂去了。此时的我除了感叹，那就是为他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