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纽约东村和意大利摇滚音乐人房东聊了几宿的爵士和黑胶

在我离开纽约的前一晚

Matteo告诉我

他想听到一些来自中国的声音

就像那天早晨我喝茶时

手机里播放的那些

Lucca城内的普契尼塑像

Matteo是我在纽约东村的房东，也是一名摇滚音乐人，来自意大利，我们的初次寒暄就因为意大利的话题而把客套的寒暄给丢到了纽约东村第十三街的马路上，当他告诉我他来自Lucca的时候，我关于Lucca的一些描述让他差不多想唱一部关于普契尼的歌剧来给我听。（注：Lucca是普契尼的故乡）

古老的城墙一直守护着古老的Lucca，还有雨后不期而遇的彩虹

当然，我那描述绝对不是信口开河，我也确实喜欢Lucca这个位于意大利托斯卡纳的古老小城，城墙上人们在骑车或者散步，还有那不期而遇的彩虹，居民露台种满了花儿，优雅的女士穿戴精致地在石板路上细步而行，朝向陌生的你驻足微笑而后惊讶地说“CIAO”。所以我一边逛着，一边时刻警惕，在我的咽喉里塞满了“CIAO”的弹药随时准备发射回击。

还有，我还告诉Matteo我在Lucca的车站边那堵满是涂鸦的墙上优雅地撒了一泡幸福的热尿，在那个秋天的晚上，那个车站实在太小，以至于我没有找到一个洗手间。他听了哈哈大笑，“That’s cool”，他说。

在纽约的这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会给自己安排一两个黑胶唱片店去淘一些黑胶。每天当我回家的时候，Matteo就会问我，Grey，今天你又买什么好东西了？拿出来给我瞧瞧吧。

我们的夜聊基本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展开，会持续一个半到两个小时，甚至更多，我们聊艺术、东西方的哲学，甚至还有Trump的新移民法案，当然，更多还是音乐与黑胶，直至两人被瞌睡虫完全击溃而结束。

他有一个叫Rollercoaster的摇滚乐队，也听很多的爵士乐，尤其喜欢Sun Ra和Lee Morgan,这个时候，交集再次产生，因为早逝的天才小号手Lee Morgan也是我挚爱的，我告诉他，我最爱那曲The sidewinder，我五岁的女儿小梵文也会在我每次播放这首曲子的时候哼唱旋律，他张大着嘴巴看着我，然后找出了那张唱片。

Matteo的黑胶唱机

就这样，在午夜时分的纽约东村的这个近100年的公寓的窗户里，飘出Lee Morgan属于纽约的号声，那感觉奇妙极了，仿佛Lee就在眼前。这张唱片我后来在费城的beautiful world买到了，花了8刀，旧旧的封套落满了来自那个时代的印记。

我闻着唱片的气味，仿佛可以把我“代入”那个时代，这也是我喜欢老黑胶的原因，而不是因为黑胶热潮而重发的很多是数码转录而徒有其表的时髦玩意儿。只买二手老黑胶几乎成为了我这一路淘黑胶的原则，除了在co-op08买了两张JUJU的再版黑胶。

说回Lee Morgan，Matteo还向我推荐了一部去年（2016年）才发行的关于Lee  Morgan的电影，故事的切入点是Lee被女友枪杀的那个故事，我翻遍网路却没有找到片源，倒是在华盛顿的时候看到了展映海报，Smithsonian Museum的其中一个分馆安排了放映，一激动打算计入日程，却已经是一个旧消息了，也就错过了。每次的旅途中总会错过一些东西，这些玩意儿在当时让人颇感遗憾，后来回想倒也成为了途中的一些印记以及日后的念想，想想也挺好。

在我从费城返回纽约的时候，我没有回到Matteo在东村的家，因为他妈妈从加州的妹妹那边来纽约看他，所以就没有闲置的房间来让我住了，颇为遗憾。

后来我住在了布鲁克林的一个民谣音乐人家里，那家伙有些洁癖，这让我非常喜欢，我的房间还带有一个可以抽烟斗看松鼠的小露台，还有就是这个公寓带有电梯便于我搬运那近100斤的3个装满黑胶的大拉杆箱，但总体来讲，我不喜欢这个家伙，音乐家可不是每个都有意思。

在我离开纽约的前一晚，我和Matteo约了一起去Blue Note看爵士钢琴大师McCoy Tyner的演出，Matteo早早就预订了座席，他喜欢McCoy Tyner，他原话是这样的，“He is more introspective，a little darker，I like most that kind of his stuff”。

5年前，我在上海爵士音乐周大师殿堂看过McCoy的演出，那个时候他大概80岁左右，可惜那个现场被一个Vocal给毁掉半场，至少对我来说是那样。我当时想那应该就是我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看他的演出了，想不到查日程的时候惊喜发现，2月7日有一场他在Blue Note的演出安排。

Blue Note可以说是在营收方面做得很好的爵士乐俱乐部了，在米兰、东京与北京都有分店，但我却不算喜欢它的演出环境——餐饮结合爵士乐现场，而且你知道，美国的小费制让那些餐厅的服务人员热情如火，在整场演出的间隙被鍥入了很多诸如：“你饿吗？”“你渴吗？”“需要再来一杯吗？”“需要薯条吗？”‘“需要冰激凌吗？”的傻逼问题。

你知道，当八十多岁的McCoy Tyner在舞台上像一道闪电弹奏着Fly with the wind的时候，忽然凑过来一个胸部很大的服务生，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问正在一本正经地听音乐的你这些个问题，而我蹩脚的英语听力能力还必须得侧耳聆听然后快速地进行心内翻译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火有多大了。

比起Blue Note，我更喜欢The Jazz Gallery那样的俱乐部，很纯粹，当然收支情况肯定没有像Blue Note这么好了。不过抱怨归抱怨，爵士乐的生存始终是第一位的，就算是爵士之都纽约，爵士乐的生存也不会太好，所以我对Blue Note这个模式也算是既爱又略感不舒服。

  （注：左一为McCoy Tyner；中间白发者为Gary Bartz）

那天的现场，简直不可思议，临近开场才知道萨克斯居然是Gary Bartz，这可是个狠角色，在Miles Davis著名的怀特岛现场（Isle of Wight）就有他。等Gary Bartz领着其他俩乐手暖了好久的场之后，McCoy Tyner才在两个家人左右搀扶下从二楼极其缓慢地移动上了舞台，全场掌声雷动，送给85岁的McCoy Tyner，也一并送给那个时代。

McCoy缓慢地落座，沙哑而微弱地说了一声“谢谢”，虽然有麦克风，但那声音轻微到离他十步之遥的我几乎听不见，但是，当手指摸到琴键的那一刻，McCoy瞬间点亮了自己，也点燃了整个Blue Note。这就是音乐的魔力，刚才那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的手指忽然在琴键上跳跃翻飞，一如几十年前那个健壮的长得颇像拳击手的McCoy，音乐什么时候响起，他就什么时候回来，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从这张黑胶封面可以看到，年轻时的McCoy长得颇像拳击手

我在纽约的那些日子，每天差不多只睡5个小时，深夜两点睡觉，上午七点醒来，没有闹钟，就是纯粹的自然醒，却感觉自己已经蓄满了能量。每天早晨，我会一边做计划一边喝茶，就这样持续大概两个小时，因为店铺基本都是10点后才开门，有的甚至是12点，还有就是经常会遇到闭馆，所以计划显得很重要，因为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吸饱纽约的血才行，我贪婪得像一只蚊子。

 只有我自己才能破译的旅行计划密码

这让Matteo很吃惊，他说，Grey，你的能量来自哪里？我指了指我的茶，说，“from tea，chinese tea”。我每天都会倒一杯红茶送给Matteo，这个习惯后来也延续到了华盛顿，Heather太太也很喜欢喝我的红茶，以及费城，我戏称为“红茶外交”。

清洗完后的黑胶唱片像洗碗后那样放在水槽边晾干

有一天上午，当我在厨房准备煮水泡茶时，发现水槽边立着几张黑胶唱片，就像吃完饭洗碟、洗碗后晾着那样，很生活化，很随意。

这让我一向认为的具有仪式感的黑胶文化产生了某种错位，类似的场景在唱片店里也见过几次，这样你就可以理解美国的二手黑胶为什么品相远比日本的差了吧？日本的惜物，是将物至少是与人平等或者高于人本位对待的，而美国人基本上都是从使用层面去对待的，无论是黑胶唱片还是大都会的那些艺术珍品，都一样。

我猜在美国人的价值观里，如果一个东西甚至包括艺术品，如果脱离使用纯粹摆设，那就是没有价值的玩意儿，所以美国几乎所有博物馆都允许拍照，允许近距离观摩，而不像日本那样，文化的差异非常有意思，没有孰优孰劣，这我不想展开说太多，因为和Matteo无关。

木鱼在轻声敲着，我想，Matteo已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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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份 来 自 中 国 的 声 音 切 片

第一部分：四个不一样的窦唯

Matteo喜欢窦唯，他那天听到的就是窦唯的《一举两得》，所以我特意选了4首分属不同专辑的曲子选入了这份切片里（由于微信平台上传数限制，我把四曲并成了一个，顺序如下。）

01 . 窦唯 Dou Wei  /  高級動物  Senior Animals

02 . 窦唯 Dou Wei  /  红旗  Red flag

03 . 窦唯 DouWei  /  季忧兰  Motherfxxxxxxxxxker ，the system error，can't translate this stuff

04 . 窦唯 Dou Wei  /  赶路  Hurry trip

第二部分：三个不同的醉汉

琴曲《酒狂》由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所作，该曲带有明显的摇滚风格，在古琴曲里颇为罕见，而竹林七贤本身也颇有嬉皮之风，个人尤爱张子谦老先生的版本，不知张老是否是个好酒之人？另外两个版本均由琴曲《酒狂》现代改编，我分别翻译为：第一个醉汉、第二个醉汉、第三个醉汉。（因为微信平台限制问题，我把三曲合并为一，该视频仅是音频，播放顺序如下。）

05 . 张子谦 Zhang ZiQian  /  酒狂   A drunken man

06 . 梁奕源  Liang YiYuan  / 醉生梦死练习曲   The second drunken man

07 . 小河与美好药店 Xiao He & Glamorous Pharmacy  /  酒狂  The third Drunken Man

第三部分：三把不同情绪的琴

三把琴分别为吉他、大提琴、冬不拉，都是乐器带出明显的地域况味与乐手的自我情绪表达。（同样因为微信平台限制问题，我把三曲合并为一，该视频仅是音频而已，顺序如下。）

08 . 李剑鸿  Li JianHong  /  断湖  A broken lake in Hangzhou

09 . 李带果  Li Dai Guo  /  墓地大提琴  The cello in the graveyard

10 . 叶尔波利  Yerboli  /  冬不拉即兴  Dombra solo

第四部分：管平湖《胡笳十八拍》Eighteen stanzas on the tartar pipe

如果我死后有一个念佛机可以无限循环，我希望选择这一首——管平湖老先生弹奏的《胡笳十八拍》。如果《酒狂》带着摇滚，那么《胡笳十八拍》带着明显的爵士即兴，在标准曲的前提下无限荡漾反复螺旋回绕。很多人从这个曲子里听到了悲凉，我却每每感觉自己躺在一叶扁舟内，而小舟在湖心缓缓荡漾。

后话：这份关于中国的声音切片，仅仅是我个人视角为切口的选择而已，这个版本与最后给Matteo的少了两个曲目，因为超过微信平台的数量限定而未能上传成功，略带遗憾，希望下次有合适的机会补上。

✍?

栖迟主人 Dr.Gr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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