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摇滚是什么,摇滚有何用

“两岸三地首届华人摇滚展”纪念演出

2014年12月10日|北京•雍和宫糖果三层

二手玫瑰

和每次看完演出的感受一样，午夜十二点，“为摇滚服务”纪念演唱会散场后，走在凛冽的寂寥的大街上打车回家，总不禁感慨“又回到人间了啊”……

不过这次有点儿不一样，一连听完九个摇滚乐队的五个小时的演唱后，并非是一种从云中跌落尘世的错觉，更贴切的感觉是，从一个人间回到了另一个人间：里面是燥热的，直接的，自由的，摆脱装腔作势和被生活挤压的人间，周身都是同类，每个人都真实地作为自己而存在；而演出结束之后在初雪过后的北京夜晚艰难地打车回家，马上就惊觉回到了这个冰冷疏离又匆匆忙忙的人世间。

前者一如脑浊永不厌倦的呐喊：那是永远的乌托邦，是我们本来应该活着的人间。

而遗憾的是，现在的我们终究要回到后面这个人间长久地活着。不过还好，就像二手玫瑰和全场乐迷一起大声问的那样：摇滚有什么用呢？虽然我很抗拒用“有用”来衡量一件事物，但这里我不得不说，如果一定要问摇滚有什么用，我会回答：摇滚能让我们对这个糟糕的人间仍然保持期待，保持热情，保持勇气，在被现实中的纷扰击得溃不成军筋疲力尽的时候，摇滚会给你更重的一击，然后大喊你给我站起来懦弱什么忧郁什么这他妈就是生活！然后你不得不完全清醒又一次奋战于生活。就算在寒冷的冬天打不到车回家的时候，也会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郁闷，因为摇滚乐一定会这样安慰我，管他的呢，大不了走回家去，太他妈舒适平顺的人生哪算活过！

简直痛快而淋漓。

我不是很能精确地定义摇滚，也不敢声称是资深摇滚乐迷，作为一个纯粹只是想感受这样的现场气氛的观众，在众人兴奋地跳跃把糖果的地板都震动的时候，我也只是冷静地在众人之外跟着节奏傻傻地摇头晃脑的那个。但是这确实是一个不简单的夜晚——对摇滚乐迷来说，对台上的乐队来说，对这个冰冷的冬天北京来说，对这个越来越物质和麻木的社会来说。

曹秦和乐队在这次演出的宣传视频循环播了不下五遍之后终于第一个登场。

《路过》《阳光洒肩头》和一曲向beyond致敬的《光辉岁月》，曹秦用不那么激烈但同时又能震醒耳膜的声音，诠释了在他看来的摇滚的样子。他话不多，也没有太刻意地去带动现场气氛，只是真诚地唱。似乎想仅仅通过音乐，通过摇滚传达一种他一直坚信的力量。对，是一种曾经感动过他，于是他希望能够通过摇滚来传达，来感动更多的人的力量。

大家尚对曹秦的演出意犹未尽的时候，丢火车乐队紧跟着上场。其实我很喜欢那首唱得磕磕绊绊的《情人》，虽然对于自己的粤语发音主唱都频频笑场，但是有什么关系，所有人都笑了。那种忘词或者唱错了还要很矜持地假装唱完的演唱我们看得太多，哈，笑一会儿我们再接着唱接着躁，在这里，没有人会去苛责什么。

丢火车乐队

因为正在巡演，这首《茶底世界》估计已经成为丢火车乐队每场合唱必备曲目，因此主唱打趣地说，这首歌唱太多嗓子都给唱哑了。不过那也阻止不了大家一起跟随嘶哑的声音唱起“对我说永远永远，不一样的生活”。瞬间感觉全场都充满了正能量与无畏的情怀。

场子越来越热闹，大家也渐渐都放开了情绪。工作人员在乐队调音时出来提醒场馆内不允许吸烟，语罢人群中就忽地飘起一阵阵烟雾。看着在灯光下不约而同袅袅而起的一阵阵烟圈，很多人笑起来。想想这是不是也可以勉强解释为摇滚的某一种精神——反叛，对抗与讽刺，用自己的方式。

火铃铛乐队这时上场。主唱铅笔介绍自己的时候听起来还略有些腼腆，但是一曲《自由的性》之后，乐队状态越来越好，大家的热情也慢慢被点燃。我们开始跟着这有一点迷幻风格的音乐摆动。live最大的魅力在于，无论你是否曾经听过这些歌曲，但在这样的现场听到乐队这样精彩的诠释，你一定会立刻爱上这些歌。这种魔力，耳机无法取代。

火铃铛乐队

南无乐队出来调音的时候，现场变得越发热闹。大家开始大喊，整齐划一的“南无牛逼”，这是摇滚现场最常喊的口号吧？不过每次一听到还是忍不住浑身兴奋。

南无乐队

南无乐队

南无乐队

南无吉他手张岚

我是第一次看南无乐队的现场，但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一开唱我就被深深攻陷。《春来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是你的大猩猩》，每一首都躁翻全场。结合了京腔笛子等中国元素但又充满幽默的摇滚乐，正如南无在豆瓣中的自我介绍:“请相信，我们会用我们的声音，将你推向光明。南无为所有尘世中挣扎和欣喜的你们而歌唱。”的确是让人欢乐又着迷。

看着台上每个成员别具一格的着装，听着全场一起合唱“么么么么”，还有不可缺少的“跳水”环节，南无唱完之后，大多数人都已经在这个温度几近零下的冬天夜里大汗淋漓。

这场演出的副标题是“两岸三地首届华人摇滚展纪念演出”，就像演出结束之后二手玫瑰梁龙说的“差不多相同的时期，两岸三地却因为环境的不同产生了完全不同类型的摇滚乐，因此这样的展和演出应该很有意义”。的确，接下来的台湾摇滚乐队脱拉库和四分卫就带来了风格各异但同样精彩的演出。

脱拉库的国玺一上场就先调侃自己是“台湾最娘炮的乐队”，介绍完成员之后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在一声清亮的吼叫后开始了表演。唱罢，大家都不禁大声欢呼，不约而同地一边被国玺的幽默逗笑，一边肯定了他们有爆发力的演唱。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首闽南语歌曲，那是一首送给过世亲人的歌，他们用激烈的摇滚乐唱出来，居然比幽怨的抒情曲调更令人动容，沉重得充满力量。

脱拉库

我想到美国朋克教母帕蒂史密斯在一场演出时在激烈的吉他和鼓声伴奏下念完一首写给逝去亲人的长诗，越念到后面，语气愈加激烈，鼓点和琴声也越来越响，可是这分明越来越叫人悲痛。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沉默或者戚戚的眼泪并不完全是表达悲痛的唯一方式，甚至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方式，不是吗？

而四分卫乐队在整晚的演出中给我的感觉是最“清新”的一支。主唱阿山着一件衬衣，消瘦高挑，非常“偶像”。他们话也不多，几乎是一口气唱完四首歌，《起来》《项链》《雨和眼泪》，我之前都听过非原唱版本，但是在今天晚上，忽然就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感觉，只听到了四分卫，纯粹的四分卫。

四分卫乐队

最后的三支乐队几乎又一次带来了演出的高潮。脑浊在大家的欢呼中登场，三个人的脑浊也依然很带感。最后一首《永远的乌托邦》唱得淋漓尽致，看着散开头发的王囝，不得不说真的很朋克。

脑浊乐队

作为中国第一支摇滚乐队，不倒翁乐队带来了好几首很“八十年代”的摇滚乐。看着台上的他们，乐队成员都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在摇滚乐里依然这样有力量和充满精神头儿。

不倒翁乐队

最后登场的二手玫瑰将气氛推向顶点。从第一首歌曲开始，大家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跳跃，推搡和碰撞。《仙儿》《伎俩》，首首都那么经典。唱到《青春啊青春》的时候，梁龙说:“这首歌献给你们那残酷而美好而操蛋的青春啊！”大家尖叫，狂欢，感怀，但丝毫不觉矫情的悲伤。这一刻，我似乎隐隐看到摇滚的样子，它站在那里，站在光里，站在人群里，看我们戏谑着，释放着，把身体里累积的情绪完整地抽离，抛弃在这个无所约束的夜里。

二手玫瑰

二手玫瑰作为所谓最“妖娆”的摇滚乐队，激烈另类但能被所有人理解。红绿花布衣服的姑娘使劲挥舞着手，大家围成“火车”跳跃。吉他手姚澜穿着红色的宽摆西装，小眼镜，那么“列侬”。

两天前的十二月八日正是列侬去世的纪念日，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依旧视披头士的音乐为摇滚神话，依旧能够被列侬的“我不相信上帝，我只相信自己”而唤醒，依旧愿意在任何一个大时代里发出自己的声音，高呼“give peace a chance”。不过庆幸的是，今晚的现场，起码摇滚依旧激励人心，依旧纯粹地鼓舞，呼喊和批判，依旧热血沸腾。

不管当下还有多少人能够在摇滚乐里找到共鸣，不管现在的摇滚乐现状是低迷或者困顿，不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当下中国的这些在不同环境和背景下发展起来的风格迥异的摇滚乐队，我总相信，摇滚是一种表达，只要有人还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和生活，和世界对话，那么摇滚就不会死；只要有人还能够在吉他贝斯和鼓声中抓住那震颤人心的瞬间，那么摇滚在那一刻就是永恒。真正的摇滚精神不应当畏惧所谓的小众，追求所谓的市场，因为摇滚本纯粹，这样纯粹的表达方式终将会打动人心。要做的只是像oasis所唱:“Hold up，Hold on，Don't be scared。”走下去，这样简单。

有一些时刻我甚至忍不住惊叹，在一个偌大的城市里，有这样的一群人以“摇滚”的名义聚在一起，疯狂，释放，呐喊，演唱，表达自己的相信和不相信，诉说自己的愤怒与欢愉，虽然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又各自回到这个城市里的不同的角落过自己的生活，但是乐队和所有乐迷们一起在摇滚乐里拥有的这时刻，弥足珍贵。

“为摇滚服务”，却最终是用摇滚乐为每一个人，为这个尚且不太好的世界服务。就像台湾作者陈德政描述的——摇滚是一道墙，墙后有光，但每个人在光里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的确，可能我们并不需要确切地去定义摇滚是什么，也不用问摇滚有何用，因为不一样的人，总会在摇滚乐里看到不一样的光亮。它就是简单，直接，不用夸饰，但是又可以成为信仰，这样一件伟大的东西而已。

一个躁动的，激烈的，美好的夜晚落下帷幕。明天我们将继续在纷纷扰扰的人间生活。但是经过这样的夜晚，我相信，每个人看似又在重复的生活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

编辑|米拉拉 记者|苇丛

摄影|肖潇、何脑斯

本文刊登于《文艺生活周刊》NO.1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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