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菌看电影]以三段配乐对法国电影《触不可及》作的一点赏析

2022-01-18 20:47:52



     《触不可及》,一部难得的喜剧片,当年法国人几乎是“发现了”这部就技术性来说并没有那么出色的电影,然后“几乎人人都在谈论它”(本片最终超越《天使爱美丽》成为全球最受欢迎的法国电影),它在2011~2013年期间获奖无数,在几乎所有重要的电影节上都至少获得了“最佳影片/最佳外语片”的提名。

      喜剧片在如今的影坛获此成就殊为不易,这有点像是在书法比赛中以“楷书”作品摘得桂冠。因为如今的喜剧片常常浮在生活的表象之上故弄滑稽,能激发恰到好处的笑与不煽情的泪已是难能可贵,而本片更胜一筹,它达成了古典意义上的“谐剧”的本质:诙谐地看待人的命运。

      这部电影在“豆瓣”上也有9.1分,在所有有人打分的电影中排名第23。

      我会先简单地说明一下剧情,然后以这部电影的三段配乐对它进行赏析:这部电影讲述了一个因意外事故导致除头部之外全身不遂的白人富翁(菲利普)与一个黑人(德瑞斯)之间的友情的故事,讲述了无论出身背景还是生命感觉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之间的“接触”与互惠——这也是很多影评中提到的,但我发现对于中国观众(相对来说,中国观众对文化隔离和种族隔离没有那么深的体会),仍然特别被某种接触所打动,或者说被鼓舞到——对此我有切身的体会,在以往我以本片为内容所进行的主题电影赏析课上,总有人说:“这部电影给了我一种鼓舞”,几乎每次都有,且连说法都惊人一致。这种有点说不出名目的鼓舞,实际上是生命本身受了鼓舞,我把它解释为:因加在身上的主流文化的紧缚被亚文化所打破而感受到了美好的可能。


      接下来,我从电影中的三首配乐来说明这种打破。这三首配乐分别是:

  • “Fly”: Ludovico EinaudiR

  • “Boogie Wonderland”:  Earth/Wind & Fire/The Emotions

  • “Concerto Pour 2 Violons Et Orchestre A Cordes Op.3 N° 8 (Allegro)”: L'Angelicum De Milan

      选择这三首音乐并非为了行文便利,它们依次分别是影片的主旋律(fly)、德瑞斯带着所有人一起跳舞(“不能跳舞的不叫音乐”)的那段音乐(Boogie Wonderland)和菲利普在两人分开之后进入的那种状态(“吃错药”)时的配乐(Concerto Pour 2 Violons Et Orchestre A Cordes Op.3 N° 8 )。这三段音乐分别代表了影片最终要达到的情绪与叙事高潮的基调德瑞斯的属性以及菲利普的属性——尽管这里是以一种堪称“糟糕”的模样来表达的。


      这里需要重点讨论与解释的,是为什么说Concerto Pour 2 Violons Et Orchestre A Cordes Op.3 N° 8代表了菲利普的属性:

      菲利普一直是听高雅音乐的人,影片一开始他和德瑞斯第一次见面,当他们谈起音乐,菲利普随口举说的是“肖邦、舒伯特和柏辽兹”,而被德瑞斯奉为大神的“地球、风、火”乐队他连听都没有听过,他简直是带着一丝鄙夷地发现面前的这个“黑人”的音乐素养竟然这么差!

      但电影并非只是为了表现二人的差异(单单是展现菲利普与德瑞斯之间的差别,也可以提到巴赫、莫扎特),菲利普在这里提到的三位音乐家并非任意的三位大师,这看似随意的台词中出现的三人有共同的属性:他们都是自己所在国家(肖邦是波兰人,舒伯特是奥地利人,柏辽兹是法国人)在19世纪席卷整个欧洲的浪漫主义运动于音乐方面的代表人物,肖邦被称作“浪漫主义钢琴诗人”,舒伯特是承接古典主义音乐的“最后一位巨匠”,是早期浪漫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而柏辽兹是法国的肖邦。

      那么,什么是浪漫主义呢?以赛亚柏林在《浪漫主义运动》一书中提到,浪漫最本质的部分不是花前月下,不是谈恋爱,而是“反抗精神”,是对“伟大风格”的反抗,而人之所以在生命中的某个时刻需要反抗堪称“伟大”的东西,恐怕是受到了伟大的压迫而喘不过气来了。本文在此不打算谈论或阶级的那种意识形态式的伟大是如何压迫人的,本文谈论的是“主流文化”对人发生作用的机制,菲利普的故事正是典型。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菲利普一方面是主流文化的受益者,他的富豪身份说明了这一点(他事实上教给德瑞斯以主流文化视野下的知识与体面),但当菲利普的身心遭受重创,他所在的主流文化却紧紧地压迫着它。

      所以,主流文化本身并无所谓好坏,主流文化只是一个必然存在的事实,就好像“多数”总是存在的。主流文化的特征并非“窒息人”(这种说法极端了,“左”了),主流文化的核心特征就是它是重要的,它自身标榜着由“主要”所奠定的严肃性和重大性,而这种“重大的、有份量”的感觉,成就人,也摧毁人。

      于是,菲利普的行为就得到了非常有力的解释,一方面他是“浪漫的”,他本身就是主流文化中的异类,他不但用极限运动去祛除原先与妻子生活中的苦难,而且在他瘫痪后,他还有点“另类思维”之下的慧眼识珠,偏偏愿意试一试“这个看起来完全不着调”的面试者德瑞斯,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反抗性的特征;但在更深的层次上,曾经作为反抗力量而诞生于德国的浪漫主义运动(不要怀疑,的确是今天被认为“刻板”的德国),随着它后来的巨大影响力,反而成了主流文化的组成部分,它成为了其自身本来要拒斥的那种东西,所以菲利普虽然醉心浪漫主义,但他其实也是在主流文化里挣扎着。于是,当身心沉浸在“浪漫主义”传统中的菲利普在遭遇人生不幸的时候,他心中的旋律,尽管是从充满着大无畏精神的“浪漫”中得以孕育的,但却又因为“浪漫”成了主流而变得“重”,既是沉重,更是严重的“重”,菲利普不堪负担又无处可逃。:那些认认真真地对待菲利普的白大褂们把菲利普的灵魂中的激情与渴望也一同消灭了——菲利普虽生犹死。

      主流文化就其基本属性而言,正在于它“并非无足轻重”;但当生命遭遇不幸,“举重若轻”——却成为人的第一需要。


      这个时候,你的德瑞斯在哪里?

      德瑞斯的音乐让人从正襟危坐地听交响乐的状态里解放了出来,动了起来!在片子中,德瑞斯所强调的那种他自己的最大的优点——“实践性”并非绝对意义上的实践性(否则菲利普作为“成功人士”怎么可能不具备?),而是所来自的相对于主流文化而言的“亚文化”或者“边缘文化”中的有益的松绑所带来的那种打破(德瑞斯似乎永远都在开菲利普的玩笑),这种打破让菲利普再度活过来,体会到何为生活。

      人活着就受文化的影响,某种不幸的成分就酝酿其中,甚至可以说,所有的心理疾病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文化病,于是大多数人看完这部电影的“受了鼓舞”的心情就不难理解了。

      影片中,还有一点颇有意思,那个拒绝了德瑞斯的追求的女秘书,是个同性恋,她同样来自“边缘文化”,但这个女秘书无力协助菲利普做到“举重若轻”,似乎暗示出同性恋群体所代表的文化还没有足够自信与强大到能与主流文化对话。事实上,黑人文化的强壮程度要远远胜过同性恋群体。


      综上,Concerto Pour 2 Violons Et Orchestre A Cordes Op.3 N° 8这支小提琴协奏曲代表了菲利普本身所倚仗的那种主流文化在人进入不幸的命运的时候所奏响的方式,它迫人而紧张,而Boogie Wonderland是另一种本身也极富生命力的文化所奏响的方式,它们最终汇聚成了Fly这一旋律,带着和解与抚慰的感染力,它一下子就抓住了每一个听见它的人。影片中的镜头恰到好处地在菲利普的笑容和德瑞斯的笑容之间切换,而且有非常小的升格镜头强化了这一印象,观众的无意识开始运作,使得他们同时看见了两者来说都更好的未来或者可以称作更好的出路的东西(德瑞斯的烦恼也在与菲利普的交往中逐步得到解决,因为相对来说,主流文化对德瑞斯构成一种补充),这种处理实在是很微妙,它让故事更真实可感,然后,字幕升起,片子结束,旋律继续……但,如果接着听下去,则会发现Fly到后面逐渐酝酿出一种氤氲着紧张、诡异甚至恐怖的气氛,这几乎会让某些心理需求刚刚得到满足的观众不安起来。


      这里不妄揣测原作曲的来龙去脉,但不妨仔细想一下,虽然这部电影让人笑得会心,哭得舒心,但其实故事保藏起了真正“可怕”的原理,即主流文化之所以能取得江湖老大的地位,恰恰是以牺牲乃至扭曲亚文化为代价的,两者之间的和谐是偶尔,张力才是必然。许多人以为德瑞斯是个天使式的人物,但在真实世界里,在菲利普·波佐·迪·博尔戈的自传体《第二次呼吸》中,菲利普先生把德瑞斯的原型人物阿伯代尔称作——“护身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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