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过这些人的现场, 怎么好意思说是摇滚迷?

《伍佰的LIVE—枉费青春》专辑

这成为伍佰演唱生涯的转捩点，也成为台湾摇滚乐历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我人也在现场，躬逢其盛，也跟着全场的观众一块又跳又叫。

《爱你一万年》这首歌，是当天晚上最后的大高潮。这首歌是一个老歌。

我们最早听熟的版本，是刘文正唱的，那应该是七十年代末的事情。

刘文正

原来这首歌，是日本的歌手沢田研二唱的抒情曲。

沢田研二

刘文正的改编版，也是一个抒情曲，但是伍佰把它改编，变成了重摇滚的版本。前面还是抒情的，后面整个曲风一转，全场就会跟着疯狂，一起跳起来。

这张专辑，成为伍佰走红乐坛的转折，而且连带着让他之前发行的，本来卖得不怎么样的那张《浪人情歌》也跟着畅销起来。

今天我们要来谈一谈，现场演出的实况录音这件事情。

B.B. King

流行音乐这门手艺，它的生命，至少有一半是活在舞台上的，另外一半是活在唱片里。那么怎么把在舞台上的那一半生命，也收拢到唱片里面呢？这只能够靠现场的实况录音。

我想很多的朋友可能不清楚，现在你听到的，市面上的流行音乐实况专辑，绝大多数都是做过后制修改的，这几乎是这个行业的常态了。不过当然在早年，还没有这样的技术。

1951年代末美国洛杉矶爵士俱乐部

流行音乐的历史上，最早的，称得上是经典的实况专辑，很少是在大的场地录下来的，主要是因为，你要是在比较小的场地，看演出的人大致上是，可以看到现场的每一个观众，那个互动的感觉更亲密。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硬体的条件，要是你在太大的场地演出，那个演出的品质，是比较难确保的。1960年代有几张，现在被奉为经典的实况专辑，都是在小俱乐部里头录下来的。

B.B. King

比方说1965年，这个蓝调之王B.B. King，他有一场在Regal这个俱乐部，在黑人社区的一家小俱乐部录的实况，就被认为是蓝调音乐历史上的旷世经典。

Sam Cooke

另外一位灵魂乐历史上的，伟大的歌手Sam Cooke，他在1963年的时候，在迈阿密的一个小俱乐部里，录了一场实况。

Sam Cooke

Sam Cooke在那场演唱会，他整个豁出去了，怎么唱怎么过瘾就怎么来。这场演出的带子录完了，唱片公司的这些高层一听，哎呀这不行，唱得太狂野了，这不要发行了。于是这场演出的母带，就被唱片公司给封存起来了，在他死后的二十多年，才终于正式发行。

到了1985年，我们才终于听到了这场演出的实况。

到了六十年代后期，现场演出的音响设备，这个硬体的条件比较完备了，观众也慢慢地开始接受，我去现场看一场摇滚演唱会，不只是去看热闹，我也能够听出一些门道。越来越多的音乐人，他们把现场演出，当成另外一个不一样的伸展的舞台。

Cream

在六十年代中后期，有一支乐队叫Cream，这个乐队只有三个成员。

Cream《Wheels of Fire》专辑

其中最知名的，当然是吉他手Eric Clapton。另外两位团员，贝斯手Jack Bruce，跟鼓手Ginger Baker。

他们在舞台上，可以把一首可能只有两三分钟的歌，即兴伸展拉长，加上很多的变化，往往一首歌，可以演出十几二十分钟以上。

Cream乐队

这个是前所未见的实验，也连带着让更多的听众，开始认认真真去看待摇滚乐。它可能，已经不再只是青少年的休闲娱乐流行曲这么简单，它也可以上升到艺术的高度，就和爵士乐一样，这些摇滚乐手，也开始被当成艺术家。

他们在1968年，旧金山的一场现场录音，重新演唱了1937年，布鲁斯（Blues）前辈Robert Johnson的老歌Crossroads《十字路口》。

Robert Johnson

这首歌虽然不算太长，但是耳朵听的时候会忙不过来，因为吉他、鼓，跟贝斯三样乐器，他们不但同时在独奏，互不相让，但是同时，好像又在互相支援。

像这样的音乐，要不是有一个现场的舞台，可以让他们去做实验，它是不太可能光靠录音棚，就无中生有长出来的。

Jimi Hendrix

说到经典的实况，当然不只是声音，也包括影像。另外一场也算是创世纪的影像纪录，在听觉上跟视觉上，同样精彩同样惊人的，是1967年。

Jimi Hendrix于1967年 Monterey音乐节

这位黑人吉他手Jimi Hendrix，他参加了加州的Monterey音乐节。这场的演出是有实况拍摄的，他很清楚他做的所有事情，都会永远留在底片上。

当然他吉他弹得好极了，唱了没几首歌，他居然开始用牙齿来弹吉他，最气人的是，他用牙齿弹的独奏，跟用手弹的独奏一样好。他又把吉他背到背后弹，骑到胯下弹。

到了最后一首歌，Jimi Hendrix干脆放了一把火，把他的吉他给烧掉了，全场陷入疯狂。

这一天Jimi Hendrix，从一个没没无闻的小乐手，变成了全国知名的超级巨星，现在你要是去读所有西方的乐评杂志也好，吉他杂志也好，凡是去选史上一百位最伟大吉他手，Jimi Hendrix永远都是第一名。

1969年的Woodstock音乐节，他用他的那把电吉他，弹了美国国歌，这一个演出，你可以解读为他是致敬，也可以解读为他用这样的方式，去回应那个时候，越南战争打得如火如荼。

你在他的演奏里，好像听到了轰炸机的声音，听到了烧夷弹的声音，但同时这个版本，有它自己狰狞的美。

后来Jimi Hendrix在电视接受访问，有人质问他说，你这样演奏国歌，是不是在亵渎？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我弹得很美。

伍佰

讲到改编前人的作品，把它变成呼应这个时代当下的气氛，伍佰在那张现场实况专辑《枉费青春》，也做了这样的尝试。

伍佰改编的这些老歌，我自己最震撼的经验是，他唱一首原本是1954年的歌曲，叫作《秋风夜雨》。这原本是很慢的很忧伤的歌，但是伍佰把它改成了快板。

我觉得伍佰改编这些老歌，也是在当时，，要借由这样的方式，去洗刷掉好像压抑了几十年的那种悲情。

自从伍佰的《枉费青春》，这张专辑卖了几十万张，台湾的很多白领、上班族，或者是攒了点零用钱的大学生，也开始纷纷愿意付钱去酒吧，看他们喜欢的歌手演出了。

在这之后，陆陆续续，台北就出现了几个传奇式的，可以演出摇滚的场地。包括河岸留言、地下社会、女巫店、Roxy、Vibe，有好几个地方，都曾经是孕育台湾现场音乐场景的宝地。

这些Live House，很多后来都经营不下去了，不过有的场地，到现在还持续在台北经营着，像是河岸留言，像是女巫店。

陈珊妮

女巫店现在是很多大陆的文艺青年，来台北观光，要去朝圣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曾经孕育出雷光夏、陈绮贞、苏打绿、张悬、陈珊妮，这些流行音乐史的将才。

虽然有那么多厉害的音乐人，都曾经在女巫店表演过。但是真正在那里录下来的，比较专业的实况录音，数量却很少，其中很重要的一张实况录音，我认为是1997年陈珊妮发行的专辑《当坏人还没变坏的晚上，在女巫店》。

一般来说出版实况专辑，大家都希望听你以前唱红的，我们熟悉的歌。陈珊妮的这张实况专辑，她偏偏反其道而行，她只唱新歌，用现场演出来作为发表新作的平台。

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里面那首歌《不做梦》，那是九十年代末，台湾的后解严时代的，那一股民间社会爆喷出来的能量，好像慢慢到了强弩之末，慢慢出现了一些混沌的、幻灭的、能量渐渐消退掉的，这种迷茫空虚的感觉。

陈珊妮在这首歌唱道，“这是整个世纪最凄凉的青春，最爱无关痛痒的忧伤情歌，不做梦。”哇，那真的是对所谓大时代的巨大的幻灭感，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些年有几位歌者，每次提到他们的名字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啊，你一定要听他们唱过现场，才知道他真正有多厉害。我最常听到这种形容的歌手有两个，一个是胡德夫，一个是巴奈。

接下来想分享的这首歌，他们两位都有参与，这首歌叫作《大武山美丽的妈妈》。

巴奈

巴奈是台湾少数民族的歌手，2000年的时候，她和金曲歌王陈建年，一块在台北的时报广场，办了一场小型的演出，后来发行了实况专辑《勇士与稻穗》。这是把他们两个人少数民族的名字放在一块，陈建年的少数民族的名字叫Pur-dur，就是勇士。

巴奈在阿美人的语言，是稻穗的意思。在这场演出，巴奈演唱了最早是由胡德夫填词的一首歌谣《大武山美丽的妈妈》。

胡德夫

这首曲子的旋律，大概是在日据时代，就已经在部落里面传唱了，创作人是谁已经考察不出来了。

这首歌，我们要是不知道它的背景故事听，大概会觉得，这是一个称颂土地的美丽， 赞美故乡的人情的一首抒情曲。但是再仔细读读它的歌词，会想：为什么要说，你是带不走的姑娘，是山里的小姑娘呢？

因为当年有很多的部落的少数民族小姑娘，被卖到台湾的大城市里面，去当雏妓，胡德夫心里是很痛很痛的。

1987年救援雏妓运动照片

所以他后来就把部落传唱很多年的歌谣，填上了这样的歌词。

陈淑桦

有些歌生平第一次在舞台上演唱记录下来，就变成了这首歌最经典的版本。1992年，滚石唱片旗下最红的几位歌手，李宗盛、陈淑桦、周华健还有赵传，一块到大陆去办了六场巡回演出，分别在北京和上海。

这是台湾的唱片公司，第一次这么大手笔大规模地，到大陆去办巡演。那么他们在北京当地的同事，就和李宗盛说，你们难得来大陆一趟，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新鲜的？

李宗盛居然也乐于从命，居然真的熬夜写了一首新歌，并且在上海的演唱会，让陈淑桦在台上第一次公开演唱，这首歌就叫作《问》。

李宗盛

另外一首第一次演唱，就成为经典的歌曲，当然是李宗盛的《给自己的歌》。

当时李宗盛、周华健、罗大佑、张震岳共同组成的纵贯线，已经巡演了整整一年，第一次演唱《给自己的歌》，就是回到台北的第一场。

那天晚上我也在座，李宗盛唱这首歌之前先说，有一首歌，他写好了一段时间，但前面几十场都憋着没有唱，这首歌一直都没有标题，他的稿子存在这个电脑里面，那个档案夹的名称就叫作《给自己的歌》。

当天晚上小巨蛋，现场一万多名观众，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正在目睹一首旷世经典的诞生。

随着李宗盛一句一句地往下唱，底下的观众一波一波的欢呼，一波一波的掌声跟上来。

后来李宗盛再进录音棚，再演唱这首歌，他也承认，后来再也捕捉不到，第一次首唱的这股气了。

想想历史上有多少伟大的演出，演完了也就随风而逝了，只有那极少数，有幸人在现场的人，才有机会领受那样的伟大。

我们真的要感谢，有人在某些时刻在现场，而且按下了那个录音的按钮，帮我们留下了这些闪闪发光的时刻，让我们可以一遍一遍地温习。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 “看理想”（ikanlixi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