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16 03:24:31
十
除了广天和老王之外,我在这间屋子里认识的诗人当中还有3个人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第一位是西川,此人是当年北京地下先锋诗人中很有名的一位,可我那时对他一无所知。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某个诗人家里,那天聚会他来晚了,刚一落座就用一口极痞的京腔说到:“不好意思,我刚换完煤气罐,累坏了。”
(年轻时的西川)
我印象中的西川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但一出口必然很幽默,细细品来都非常有意思,可惜因为这一点,我保存下来的聚会录音里很少听到他的声音,所以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哪些牛逼的话了。
(十年前的西川)
第二位名叫殷龙龙,是个残疾人,讲话不利索,听他说话很费劲。他平时靠摆摊卖香烟为生,是个地地道道的社会底层人士。可他写的诗却非常“先锋”,虽然有很多我都不是很理解,但却都得到了那些著名诗人们的高度评价。我后来觉得,他的诗中所用的那些怪异的意象也许正好是他脑子里自然而然生成的东西,而其他诗人们都是在模仿他们想像中的怪人的思维而已。
(殷龙龙)
第三个人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因为他看着挺正常,其实最古怪!我至今还保留着此人朗诵自己作品的录音,每次听都会感慨万千。
这人名叫俞心焦,说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朗诵起诗歌来抑扬顿挫,很像是我想像中的古人。这人以前在酒吧里和人打架,一只眼睛被打瞎了,那人赔了他3万块钱。在那个年代,3万块可是一笔巨款,于是他就成了人人羡慕的不用上班却有钱的闲人,满世界瞎逛,以诗会友。
(年轻时的俞心焦)
形容他用两个字就可以了:自恋。和其他自恋的人不同的是,他不但非常自恋,而且还引以为豪,甚至把自恋写进了诗歌里。我甚至认为,他的诗除了自恋就没别的内容了。
比如他在一本自费出版的诗集《灵魂大面积降临》的扉页上写到:“我对自己充满敬意!”然后他在前言里写到:“我绝不能简单地感谢任何一个读者。事实上,对不少读者我是持怀疑态度的……”
这本诗集里有相当多的作品是劝说女孩们爱他,只有一首诗例外,名叫《统统都给我往死里打》。他在诗里明确无误地列出了他讨厌的东西,前面冠以“打倒”二字,读起来特别豪迈,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甚至还有这样的句子:“打倒阻止女儿投奔俞心焦的糊涂父母”。最后他写到:
打倒,打倒,必须天天高喊
打倒俞心焦想打倒的一切
最后俞心焦自己倒下
比站立的时候更加高大
不过,这个极度自恋的俞心焦在和朋友一起喝酒聊天时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显得很滑稽。因为他说话特别嗝(3声),经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他的诗也一样,不时有妙语出现,让人敬佩他的灵感。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当众朗诵自己的新作《表象》,里面有一句:“救活草原的不是春天,而是饥饿的羊。”
当时他有一个清华的女朋友,看得出来他对这一点十分自豪,这也正好说明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广天和老王都很喜欢他,但我总觉得这样的人太极端,早晚要出事。多年以后广天在信里告诉我,俞心焦因为犯了罪而被抓起来了,我不得不慨叹又一个聪明的头脑毁在了想当人上人的野心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他那首《统统都给我往死里打》中,他写过这样的诗句:“打倒和未遂”,不知他是因为哪一条而被打倒的。
(多年后我在酒吧里遇见了俞心焦,给他拍了这张照片)
认识俞心焦是在一个名叫孙风达的画家家里,他和他的瑞典妻子住在亚运村,在当年可算是豪宅了。孙凤达是我印象中极为少见的特别纯朴友善的艺术家,我很喜欢他,并通过他认识了一批圆明园画家村的画家,,以及他的弟弟艾斯卡尔。后来他弟弟组了乐队,成了一位小有名气的摇滚歌手。
总之,我那段时期就是和这些边缘人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听着他们朗诵那些我听不太懂的诗歌,看着他们画的那些线条和方块。现在想来,这些人在艺术审美和创作上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影响,因为我至今还是不懂。但他们给我开启了一扇大门,让我从科学的大厦里走了出去,见识了以前从没见识过的人文世界,领略了一整套完全不同的价值观。
日后,这些价值观全都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