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2 02:51:47
这位82岁饺子店老板的 DJ 生涯比小说还奇妙
山崎爱丽莎
ALISA YAMASAKI
“我昨天还在洛杉矶的 EDC 电子音乐节,” 岩室纯子(Sumiko Iwamuro)一边摘下她的墨镜,一边说道。她擦着正色的大红唇,抹着闪亮的珠光眼影,身着热辣的豹纹印花T恤。
纯子就这样坐在东京一家 DJ 培训学校的会客室里 —— 四年前,她曾在这里上过课。“沙滩上,我喝着香槟享受着 Afrojack 的音乐,” 她微笑着继续说起她昨天的 EDC 音乐节之旅,“海风太舒服,我都不小心睡着了。还真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EDC 电子音乐节是上个月在在日本举办的超大型电子音乐节,一整个周末,纯子都在音乐会上肆意狂欢。但是,考虑到这位 “潮人” 今年82岁,这件事就令人难以淡定了。作为完美践行了我理想的老年生活的楷模,纯子让我突然对自己产生自我怀疑:放弃俱乐部夜生活、甘于在家吃吃喝喝看看剧,对于截然相反的自己,我是不是该感到懊恼?毕竟单从年龄上说,我还只有23岁。
不仅如此,纯子还有个 DJ 艺名:Sumirock。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你可能曾不止一次地被她的报道刷过屏。当她从耄耋之年的包饺子阿姨华丽转身为当红 DJ,纯子的事迹逐渐被广为人知,不多时便彻底成为了新一代国际网红。她的餐厅人和高龄 DJ 的双重身份吸引了日本多家媒体登门拜访。从几年前开始,她便开始频繁收到到来自当地媒体的采访邀请。而2014年的时候,她还一度接到过手机便携装备 “Y!Mobile” 的电视广告通告。
“我成为我朋友举办的 ‘堕落东京’(Tokyo Decadance)月度派对的常客,是从十二年前开始的,” 纯子回忆起自己与电子舞曲结缘的过程,慢慢说道,“之前我虽然也去过演唱会,但从没接触过俱乐部音乐。每个在 ‘堕落东京’ 现场起舞的人都是那样光鲜靓丽、又自由洒脱 —— 从那时起,我发现派对这件事原来那么有趣。”
开始频繁出入派对现场没多久,纯子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挑大梁。“四年前,我有一位朋友问我想不想做 DJ,” 她说,“我当时一秒都没有犹豫,就答应说好。于是我就开始(在这家 DJ 培训学校)上课,学习如何使用一台 CDJ。”
所幸纯子出生于一个音乐家庭,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萌发了对音乐的昂扬兴致。“我父亲过去曾是爵士乐队鼓手,为美军也演奏过好多回,所以在他的熏陶下,我接触到了爵士乐、流行乐、古典乐。” 纯子回忆道。她出生于二战末、日本被同盟国军事占领的年代,媒介资源的极度稀缺使人们得以聆听音乐的途径屈指可数,而纯子也不例外,当时她与音乐唯一的联结方式就是收音机。“等军事占领结束后,我父亲也决意和他的音乐生涯告别。他开了一家餐厅,我也一起帮忙打点。从那之后起我就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想出去玩也挤不出时间。你可以想象吗,我从来没进过迪斯科舞厅!可以说我与那个世纪剩下的大好时光失之交臂了。”
但纯子在音乐上广泛的兴趣爱好却依然藏于她的心底,经受住了这段漫长时光的考验,时至今日,只要她走上 DJ 控制台,排队动物们便会明白:等待他们的,绝不是循规蹈矩的 techno 或者 house。
“我会混 techno、摇滚、法式香颂、爵士、古典……什么都玩儿,” 纯子告诉我,“我常常用《阿童木》的主题曲做开场。因为在我家乡的车站里总会响起这首歌,我想尊重自己的根之所在。在那之后,我喜欢把发电站乐队(Kraftwerk)的歌穿插在开场里,再混合进一些节奏渐强的曲目,我会试着把拍子控制在128到135 BPM 之间。我最爱的艺术家是 Chet Baker ,但最近我也常放一些 Zedd 和 Adam Beyer的作品。另外,我也喜欢法国乐队 Punish Yourself ,他们很酷,真的很酷。”
晚上八点,我的祖父母们还穿着宽松的睡衣、躺在家里享清福,纯子已经在打点她的夜场行装。“活动承办人给了我一个稍早些的演出档,通常是凌晨1:30到2:30,” 她告诉我,“虽然派对最嗨的时间其实得过了两点之后,但我只能撑到差不多四点的样子。对我来说,工作实在是挺累的一件事。还好我在新宿做 DJ 的时候,离家近,工作结束后我就骑自行车回家。”
而在堕落东京派对系列活动打碟之外,纯子也在新宿的一间叫 DecabarZ 的酒吧做月度表演的常驻 DJ。在 DecabarZ 的官方网赞赏,它自称是唯一一个 “上班族能同时和哥特摇滚乐队以及原宿洛丽塔美少女一起共饮而醉的地方”。
“我出演的那个派对其实有点变态倾向。它的主题叫 ‘Opparadise’(天堂),” 纯子忍不住先咧开嘴笑了,“没事,我心脏强的很,所以没什么能吓着我。来的人形形色色,癖好各异,喜欢的音乐风格也不同。那儿有时候给人感觉不像东京,英文来玩的游客里有一半都不是日本人。”
这位83岁的 DJ 奶奶在日本国内外引起了相当的轰动,她现在每天都会收到三次的采访预约。去年,富士摇滚音乐节(相当于日本的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科切拉音乐艺术节)希望她能够加入群星闪耀的嘉宾名单前去演出,而这份名单上同时包含了 James Blake、Disclosure 和 Baauer。在富士摇滚音乐节演出是一个会令所有艺人都趋之若鹜的机会,但纯子没有接受。“那会儿天气很热,地上满是泥泞,你还得不停来回走动。恶,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样。我倒宁可通宵待在俱乐部里打碟呢。” 纯子一脸的不以为然。
纯子拥有的旺盛活力对任何年纪、任何人来说都极为可敬,更别提她已值82岁高龄了。但同样令人感慨的是,她在身兼 DJ 一职的同时,也继续保持着作为餐厅共有人和主厨的全职工作。纯子和她的家庭共同所有的这间中式餐馆名叫 “饺子庄姆罗”(餃子荘ムロ),从1954年起便投入营业,对于纯子来说,这家店从她19岁起就一直是她生活的主心骨。
“餐厅刚刚开张的时候,我只是打算帮帮忙,” 她解释道,“不过直到早些年的这些时间里,我所有的生活都扑在了上面,我的家人也几乎都没有休息日。当然现在好多了,我一周中有六天的时间会从下午4点到晚上11点待在餐馆里帮忙。餐厅的生意兴隆是我们极大的幸运,但相应的,忙碌也难免。”
在东京都新宿区的高田马场,纯子的餐厅是当地人的最爱之一。网络上甚至有神秘网友评价说她的店是东京的 “传奇” 饺子店。纯子的兄长负责做饺子,纯子则负责烹饪菜单上的其他菜肴,无论是炒菜、做牛肉荞麦面还是唐扬小排等等,都是纯子的拿手绝活。
“其实在餐厅工作和当 DJ 是很类似的事情 —— 你的面前放着一堆器材,你就把材料放进去,有所轻重地压住它们,” 纯子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地做着前后移动的打碟手势,“虽然很难站着不动,但我挺喜欢不停走动的。” 虽然纯子对音乐的热情矢志不渝,但在90年代中、当她的丈夫过世后,纯子才渐渐有了更多与自己相处的时间,也得以踏入了音乐的创作领域。
“如果有什么事能阻止我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只可能是时间或金钱的问题 —— 其他没有任何事能阻止我,” 她说。在丈夫生前,陪伴家庭曾是纯子的最重视的事,所以在丈夫去世前,她一直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我丈夫过世的时候,我开始更多地挑战自己。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考个属于自己的驾照!’ 紧接着我就跑去上培训课了。” 她笑道,“而且,我还学了油画、大提琴和法语。因为我丈夫不喜欢旅游,我也趁此机会一个人去做了。我一个人去了纽约和基韦斯特岛,一点儿没问题都没有。”
纯子告诉我,她经常被问到她是怎么在82岁的年纪还成天有精力往外跑的。但她认为,年龄从来都算不上是她的困扰 —— 她还有一长串想要去尝试的事情没做呢。
“我虽然知道自己已经82岁了,但我从未思考过,在我这样的年纪什么是能做的、而什么是不能的。身为一名 DJ 的时候,我彻底忘却了自己有多老。剩下的只有自由的感觉。” 纯子说,“现在,我想要好好学学怎么拉大提琴,还有骑马。我还有一个远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我能在纽约的一间俱乐部演出。那一定超酷!”
对她来说,一个真正的困扰却是:为什么派对上的其他人玩得都没有她嗨呢?
“我有一种感觉,好像如今来派对的年轻人并没有过去的数量那么多了。这就好像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再具备好奇心,” 她哀叹道,“他们是不是怯于尝试新的事物?恐惧失败?我从来没有这感觉,你要知道,在真的好好尝试过新事物之前,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我们会不会喜欢上它。”
隔壁的房间,两名培训学校的 DJ 学生正挤在 CD 机边上,研究着两首 tech house 曲目的对拍技巧。纯子抬头看了看他们,轻轻地在桌上敲动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她回头看我笑了,很是随意提起了她心中藏着的最后一个愿望 ——
“我已经想好了,我死去的那刻,我一定是在我餐厅的厨房里,或在 DJ 台上,或在舞池里。我想,如果在尽情舞蹈的时候倒下,或直接就这么去了,那应该不会是件感觉很糟糕的事。”